先生之风，山高水长——记曹典球、宾步程先生

陈守宁

1921年冬，由宾步程、曹典球先生发起筹备，集杨卓新、唐艺菁、黄士衡、胡庶华、唐生智等成立校董会，创建湖南私立明宪女子初级中学（1930年改名湖南私立明宪女子中学），于1922年4月开学，选宾步程为董事长，兼任校长（后由曹典球继任董事长，兼任校长）。

在明宪女中成立20周年之时，曹典球先生在学校纪念刊上发表《弁言》，曰：“余与宾敏陔（即宾步程）先生，既从事于湖南工业教育，先后都为十五年，至民国九年（1920年）间，益觉专门人才之养成，非有良好之中学教育，无以收至善之结果，乃毅然互相创办文艺、明宪两中学，分男女设教，而宾公尤至力于明宪女学，以为吾国说教育原理之书，莫古于《学记》，《学记》云：‘发虑宪，求善良，其必由学。’明宪之命名由此。”文中言明，在创办明宪女中之前，二位先生均长期从事湖南高等工业教育工作。

曹典球，于光绪二十一年（1895年）与杨昌济、徐特立为同科秀才。1897年入时务学堂（清末维新运动湖南办的第一所新式学堂），而与蔡锷、杨树达等同学。1898年跟随谭嗣同、唐才常、严复等参加戊戌变法，失败后逃往郴州。

1908年曹典球先生任湖南高等实业学堂副监督，次年任监督（即校长），创设了矿业、土木、机械、化学、铁路等专业，奠定了湖南高等工科教育的基础。教学除国文、历史外，皆主用英文原版书，个别科目用法文教授。所聘用的教员有地质家王宠佑，矿业家江顺德、蒋倡儒，留德工学士宾步程，留美工学士颜连庆等，以及英籍、美籍、日籍学士教员多人。为聘到高等法文、算学教习，曹先生与严复有书信联络。甲午海战中国惨败后，由严复翻译的赫胥黎着《天演论》于1898年出版，此书宣扬了“物竞天择，适者生存”的观点，在中国思想界引起了强烈的振动，青年鲁迅及在第一师范学习的毛泽东都读过《天演论》。

自1909年始，曹先生主持高等实业学堂购买实验设备费一万五千两银子，粗具科学研究之规模，湖南省有器材、仪器做物理、化学实验，便是从这里开始的。学生制图，每人有一套德国制的绘图工具，测量也开始有经纬仪、水准仪、平板仪。此时湖南尚无发电厂，1910年学堂自置一台柴油发电机供实验室使用。在新文化运动之前，曹先生就已迎请“赛先生”（科学）。

实业学堂里有同盟会的秘密组织，教务主任黎尚雯，教员仇毅、何炳麟（后来湖南著名的岳云中学校长）都是其中成员，曹校长既知情，然采取包容、支持的态度。

1929—1939年兼任明宪女中校长的杨卓新（其时他任湖南大学理学院院长），早年便是以高等实业学堂毕业的学生，后来留学美国，取得理学博士学位。

1912年蔡元培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，调曹典球任教育部主事。高等实业学堂更名为高等工业学校。1931年曹典球先生任湖南省教育厅长，1931—1932年任湖南大学校长。

宾步程，于十九世纪末入两湖书院，而与黄兴同学有年。后宾步程被选派出洋，指定学骑兵，但他对军事素无兴趣，故改习工业，进入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学机械，不久，担任留德学生会会长。1905年孙中山先生来到欧洲，有一行程住宾步程寓所，发展十余人参加同盟会。孙中山先生去新加坡的资金是宾步程筹得之款，先后两次共五千马克。1905年，黄兴领导广州起义失败，逃往南洋，也是宾步程向江苏籍留德学生筹得二千马克，汇往南洋，黄兴才得以回到东京同盟会总部。

1914年宾步程先生任湖南高等工业学校校长，同时呈请将校名改为湖南公立工业专门学校，随后将校址迁入岳麓书院（暂时借用），专科设有机械科、采矿冶金科、土木科。本科除机械三个班采用德国原版教科书外，其余的专业均采用英文原版教科书。至1923年近十年间（即宾先生任校长的近十年期间），先后开设本科机械电机、建筑、应用化学、采矿冶金、土木计二十余个班。这批人才肩负了湖南现代工业起步的开拓者责任，且属湖南本土培养的现代人才。

迁入岳麓书院后，宾先生将《论语·灵卫公》中的“欲工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”句，以及韩愈《劝学解》中的“业精于勤，荒于嬉；行成于思，毁于随”之前一句稍加调整，组成对联“工善其事必利其器，业精于勤荒于嬉”，巧妙地将“工、业”二字嵌于上、下联之首，突显了校名的核心部分，并制成楹联挂在书院讲堂的两侧。又将《汉书·河间献王传》中的“修学好古，实事求是”后四字制成横匾，挂在讲坛的上方。宾先生的本意是从事工科学习或工作，必须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。1916年毛泽东同志经杨昌济介绍，寓居岳麓书院半学斋寄读，对“实事求是”匾额印象深刻。1943年在延安，毛泽东同志题写“实事求是”给中央党校作为校训，延续至今已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。

宾先生办学，不惜重金聘选著名教授，由英、美归国的留学专门人才，以及外籍教师。宾校长为毕业学生谋职业非常热心，深受学生爱戴。他治校期间，学生踊跃参加爱国运动，如五四游行、五卅纪念日游行，以及驱逐湘督张敬尧的请愿等。

1926年，湖南工业、商业、政法三所专门学校合并，成立湖南大学。

曹典球先生在《弁言》中记述：“当四年前（1938年），倭寇（即日寇）乱作，（明宪女中）惶惶搬迁，赁庑安化蓝田山谷中，而原校毁于火，然来学者益众……”而曹先生离乡背井，办学条件简陋艰苦，坚持了一年又一年，以极大的毅力维护着教育不致中断，培育着国家未来的希望，打败日寇重建家园，使中国强大起来的人才，真正忠诚教育事业也！

抗战胜利后，曹先生在《湖南天献》上撰文曰：“抗日军兴，其（湖南）支持洞庭以南，使敌骑不致以长驱粤、桂者，有六年之久。……而学校及文化事业，亦绝无一人与敌通款者，其民心士气坚固不移也！《国殇》之词曰：‘诚’既勇兮又以武，终刚强兮不可凌。”

1935年宾步程先生在他的著作《艺庐言论集》中论述：“不意霹雳一声，而‘九一八’之事变忽至，忙得中央政府应付无术，东三省失，继之以‘一·二八’（上海）之惨战，复继之以热河之失，而华北且入混乱之时，平津危而有塘沽协定之签字。”“若谈及救国之事，凡属国民均有义务，任何人所不能推诿。”

抗日战争期间，宾步程先生任湖南省难民救济总署主任，创办浦市（湘西泸溪县之古镇）、东安两个教养院，收养失去父母或与父母失散的难童，可谓善莫大焉！1941年冬，宾先生溘然长逝。

曹典球先生在《弁言》中最后写道：“余愚以为明宪诸君子于此校肩继往开来之责，尤望于其掌握之现在。同心同德，矢勤矢慎以赴之，则庶几不负此离家别井来学之闺秀青年。”“视明宪之教学谨严，辄感未逮，甚矣，为人师之难也，愿与诸君共勉之焉。”后一段话的意思是：“我审视明宪女中的教学是否做到了严谨，总是感到没能达到应有的水准，差距大呢，作为人师这是很难达到的高度呀！”曹先生对青年学子有极强的责任心，对教学质量持毫不含糊的严格要求，故直言不讳地指出明宪女中教学的不足之处，并表明愿与诸位老师一道来改进提高。

本文作者于1982年调入第十五中学，后有幸接过宾先生、曹先生传递下来的接力棒，履职校长一任，跑过了百年校史中从第1986年到1989年这一程，亦属机缘。抗战期间，宾先生与作者父亲有过交集，这在《艺庐言论集》中有记载。至于曹典球先生，家父与他从辛亥革命、北伐战争一直到湖南和平解放、建国初期均时相过从，是方向一致的老友，故余尚可从先人留存的历史资料中悉心收集二位世伯的崇敬之心。

    云山苍苍，江水泱泱，先生之风，山高水长。